小說王耽美小說網

第一百二十九章

關燈
第一百二十九章

齊慕先道:“然而就是你這一時心軟的不謹慎之舉, 害得我們多年籌謀毀於一旦!若是再稍有差池,我們所有人都要被連根拔起,還有誰能活得了!”

鴇母靜寂無言。

齊慕先將手中茶盞“咯”地一聲輕輕放下, 目光森冷, 道:“犯了這種大錯,你應該清楚會有什麽後果吧?”

鴇母眼底一片灰暗, 只說:“是。”

本就一生命苦, 別無選擇。後來走上這條路, 更可謂步步驚險,如履薄冰。

鴇母心中一片清明。

她這些年來見過的慘事太多,做的事太多, 知道得太多, 也見過許多人身首異處、死無全屍。

現在花街已毀,人員混亂。

今後,世上還能不能找到她這個人, 恐怕不好說了。

*

同一時刻,趙澤已回到皇宮中。

今日本來不過是微服出巡玩一場,沒想到後來卻牽扯出一系列事情, 簡直顛覆他的認知,以至於趙澤身體已經無比疲憊,可他躺在床榻上, 卻雙目盯著頂帳,半點睡不著。

他輾轉反側到子夜, 仍舊沒有困意, 索性起床, 去書房批折子。

趙澤的寢宮總有內侍官守夜,即使他睡下, 內侍官也是整晚不能睡的。

今晚,許是見皇上心情不好,內侍官大總管董壽親自在外頭守著,他見皇上這麽晚還要辦事,略顯驚訝,但還是恭順地陪著皇上去禦書房。

趙澤在桌後坐下,一見今日遞上來的折子數量,就楞了一下,道:“今日的奏折怎麽這麽多?”

董壽為趙澤掌燈,低眉順目地如實道:“皇上今日沒有上朝,我便照皇上的意思,讓朝臣都將奏折留下了。若是皇上早上沒有出門,想來他們是有什麽事,想要一齊向皇上奏明吧。”

趙澤不在不清楚,但董壽卻知道,這一大清早,是有許多大臣帶著奏折而來,打算一同辦大事的。

趙澤看著陣仗,心裏“咯噔”一聲。

他有些遲疑地拿起一封奏折,打開看了看。

趙澤先看了一封,然後是第二封、第三封……

隨著趙澤的臉色越來越差,下一刻,他驟然暴怒,一把將桌上的奏折全都掀了:“他們怎麽敢!居然全都在參蕭尋初!這是將朕當傻子忽悠啊!”

奏折裏寫什麽的都有,有說蕭尋初玩忽職守、沈溺奇技淫巧的,有說他仕途不正、以奇術蠱惑聖心的,最嚴重的還有說蕭家作風不端,或有犯上謀逆之嫌的。

這些奏折寫得言辭鑿鑿,非但上書人數多,上書的還有不少是朝中大員。

若是趙澤今日沒有出宮,一下子看到這麽多參蕭尋初的內容,心裏只怕還真要慌張一下。可他今日親自審理了齊宣正殺樂女案,再看這些奏折,哪兒還能不知道這群朝臣心裏打的是什麽算盤?

他們非要這個節骨眼上跟蕭尋初過不去,分明就是在討好齊慕先,想要阻止蕭尋初審樂女案!

想到這樁案子最後審出來的結果,趙澤氣不打一處來,真要著了他們的道,把這事壓下去了,他再過幾年,焉能有命在?

騙子!都是一群眼裏只有功名利祿的騙子!

趙澤怒火中燒,指指地上的奏折,道:“董壽,你將這些奏折給朕整理一下,但凡是今天參了蕭尋初的,名字全都給我記下來,朕非要一個一個弄他們。”

“這……奴才……”

董壽提著拂塵猶豫,但他察言觀色了一番,還是溫順地應下來,道:“是。”

話完,董壽就弓著身跪到地上,一封一封整理奏折。

過了一會兒,在翻到某一封奏折時,董壽眼神一動,笑了笑,喚道:“皇上。”

“怎麽了?”

“朝中臣子,倒也不是人人都想誆騙陛下的。皇上,您瞧這一封——”

趙澤懷疑地轉過身來,接過董壽雙手遞上的奏折。

他翻開一看,只見此人雖然混在其他與齊慕先走得近的官員中、與他們一起上了書,但參的內容卻與蕭尋初完全無關。

他參的是他這個皇上,內容是說皇上近日看起來面色憔悴、愁眉不展,肯定為了江山社稷過於操勞,這實在太不註意身體了,所以他特意上書一封參聖上,建議皇上每天都要早睡早起、適當休息,可以恰當地勞逸結合,千萬不要過度勉強自己。

這內容看得趙澤都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。

不過他隱約能感覺到,這樣一封奏折混在其他參蕭尋初的奏折中間,這人八成是礙於形勢不得不動手,但又不想真的參“蕭尋初”,這才寫了一封不痛不癢的折子混入其中濫竽充數。

在所有人都試圖為齊宣正按下此事時,出現這麽一封奏折,倒顯得鶴立雞群。

趙澤眼神一轉,卻看奏折上的署名。

只見奏折末尾端端正正地書了這麽幾個字——

侍禦史臣秦皓瑾奏。

*

夜半。

當梁城其他官員早已到了歸家休息的時辰,大理寺仍然燈火通明,今夜無人敢眠。

謝知秋仍然在她過往做事的屋子裏,自皇上離開後,她一直執筆書寫,沒有停過。

與此同時,屋內一直有人進進出出,她要不斷聽取下屬、差役送來的匯報,還要不時給新的安排。

謝知秋是齊宣正這樁案子的主審人。

這樁案子後續牽扯出了一系列重案要事,按照常理,像這樣的大案子,本該全權轉交給大理寺卿。

但趙澤離開前,連看都沒看大理寺卿,直接將所有事宜全都交給了謝知秋。

出了這樣的案子,大理寺的人接下來兩三個月都沒想好好休息。

而從其他官員和差役們對謝知秋前所未有小心翼翼的態度來看,人人都清楚,再過不久,這世道又要變天了。

“蕭尋初”這個不過二十出頭就穿上朱衣的青年才俊,接下來,簡直不知要騰霄飛到哪一片雲端上。

這一刻,有一人正靜靜地站在屋外,端詳著在燈下書寫的謝知秋。

謝知秋感知敏銳,有人這樣長久地盯著她看,她自不會毫無覺察。她凝了凝神,終是擡起頭道:“誰?出來。”

不一會兒,門外傳來平穩的腳步聲。

一青年身著公服提燈而來,他面容清俊,氣質卓然,端的是翩翩氣度,只是他望著謝知秋的眼神,卻有難言的情緒。

——是秦皓。

謝知秋見他這麽晚在此,不免有些意外。

她問:“你怎麽在這裏?”

秦皓道:“今早,我與其他諫官本要一同請求面聖,結果卻聽聞聖上今日身體抱恙,不上朝不見客,而後又聽聞你忽然大張旗鼓地要審理樂女遇害案,我心知會有問題,就過來了。”

“……這麽早?”

謝知秋感到一絲異樣。

“這麽說來,你在我審案時就來了?”

“嗯。我與師父是差不多時候到的,還有其他人也一同過來看情況。不過我們畢竟不是大理寺的官員,所以沒有露面,只在後面聽了聽。”

謝知秋聽了了然。

大理寺審案並不完全公開,要是比秦皓品級更低的官員,恐怕就只能和普通百姓一樣被攔在外面等消息了。但秦皓好歹有一身奪眼的五品官服,還是齊慕先的弟子,他要進來看,差役多半不敢攔他。

不過,秦皓這麽早就到了,居然待到這個點還沒走,著實異常。

謝知秋心知她這回算對齊慕先和齊宣正下了狠手,而齊慕先又是秦皓的恩師,秦皓一向對“蕭尋初”競爭意識強烈,這會兒沒準兒是來找她興師問罪的。

於是她垂頭趕客道:“本官這兩日公務繁忙,侍禦史大人還請回吧,若有事,可以改日再談。”

秦皓卻沒有離開,反在燈下望她,眼神百味交雜。

他說:“這世上少有人會不帶偏見地為樂女考慮,更不要說還懷有悲憫之心地不惜與權貴為敵、為其伸冤。

“但在此之前,我認識另外一個人,與蕭大人性情相似。

“她小時候就偶爾會問,為何世人一邊鄙夷女子見識淺薄,一邊又不讓女孩與男子一般上學讀書;為何世人只會遺憾生女無用,不像男子能夠功成名就,卻從不給女子入仕科考的機會。

“我想,她若是遇到此案,雖然表面上看不出來,但說不定也正在心裏嘲諷,明明樂坊裏都是男子主動去尋歡作樂,為何倒默認被賣進樂坊的姑娘水性楊花、品性不端。”

謝知秋筆尖一停,輕描淡寫地道:“是嗎。”

秦皓又問她:“你是何時學會辛國語的?還是……他會幫你?”

謝知秋道:“我父親早年常組織軍隊與辛軍交戰,知己知彼百戰百勝,母親又是雍州人,熟知外族文化。既然家裏人都會,我年少時學過一點,有什麽好奇怪的?”

屋內異常安靜。

良久,她聽到秦皓輕輕嘆了口氣。

“謝妹妹。”

他忽然出聲喚道。

他說:“以前你說想要當官,我只當是孩子的天真戲言。沒想到……這身官服,居然真的很合適你。”

“——!”

謝知秋倏然擡頭。

秦皓望著謝知秋久違的面容,說不出心中是什麽感覺。

謝妹妹大抵不知道,自從他基本確定內心的想法以後,看到的景象也穩定下來。

以前他看她和蕭尋初,總是一會兒一個樣子,晃得眼花。

可此時,在他眼中的謝知秋,已然是她真實的模樣。

二十出頭的年輕女子,身著五品朱色公服,頭戴烏紗帽,烏黑的長發,通透的眼眸,面容固然冷淡,但她的眼神十分清亮,令人挪不開目光。

秦皓就這樣站在外面,看她寫案宗看了一下午。

認真算起來,他已經好多年沒能正面看到謝妹妹的容貌了。

不僅是在謝妹妹嫁人以後,其實在她到及笄之齡時,謝家人就開始有意回避讓未婚的年輕男女當面相處。

所以,當秦皓看到已經長大成人的謝妹妹時,竟覺得有點陌生。

但是,她蹙著眉書寫到一半,有時仍會不知不覺將筆桿立起頂到臉上,在面頰戳出一個酒窩。

在秦皓看來,這個動作,和她年少之時,對自己要交給甄奕先生的文章不滿意的樣子一模一樣。

時光荏苒。

她依然是謝知秋。

本站無廣告,永久域名(danmei.twking.cc)